第227章 凯旋卸权(二)
景烨王面色沈冷地盯著烟灰色的眸子,久久不置一言。
这是一双异常澄透的眼眸,也是一双异常纯净的眼眸,更是一双掀不起半点波澜的眼眸。恍若两口千年古井,看尽红尘繁华,倏地离他是那般遥远,犹如天上的星辰遥不可及,让他疼痛不堪的心脏从内而外弥散出冷彻心骨的寒气。
耳边蓦然响起锦家家主曾经所言“我的宠物又懒又色,只要有空闲就会躺著闭目养神。对美貌女人冷心冷肠,对美貌男人温柔可亲。性子极端苛刻任性,受不得一丁点错待,必须要把她放在心窝里,用所有的精血和宠爱娇养,可笑我以前”
当时那个男人没有将话说完,当时的他只错愕於那个男人诡异的想法和浓炽的情感。然而此刻他却突然明白了那未曾说完的话里蕴含了多深沈的悔恨与隐痛,惶恐和绝望。心底无声地涩然而笑,深深吸入一口气,勉强压住胸腔里尖锐的森寒的带著丝丝惶然的疼痛。
呵呵,他口口声声唤她花儿,视她为世间最珍贵最脆弱的花儿,却因在高位上处久了,差点忘了这朵花是要用所有的精血和宠爱来娇养的。他庆幸,在他之前,那个叫锦螭的男人用漫无边际的悔和痛给了他一个最完美的警告。
“花儿,本王是不会伤你的。”白瞳凤眸里的红丝逐渐散去,钢锐的暮锺声柔可滴水,坚定绝然。
“王爷为何如此笃定?”古井无波的灰眸飘荡出一缕好奇。
“不忍伤,更不敢伤。”麽指轻轻摩挲柔嫩的唇瓣。不忍伤,不敢伤,便只有妥协,只有退步。无论花儿对他有几分喜爱,他却是极喜爱花儿的。与她的一次次激狂欢爱,让这朵花儿在他的身体和魂魄上烙下刻骨的印迹,再也拔不出来了。他不能碰触她的逆鳞,不想经历锦主那种悔痛。心痛上这一次便足够了,他不会愚蠢地让花儿有机会用言语刺痛他第二次。
本是古井无波的灰眸荡漾出圈圈笑漪,在淡淡的烛光中显得分外潋滟明媚。一只粉玉纤手搭上他的手背,水红柔唇调皮暧昧地含住他摩挲在唇瓣上的麽指,雅致磁音又娇又软:“王爷可不许骗人,骗人的是小狗。若你骗了我,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好。”他柔声答应。粗砺的麽指顺势在她口里翻搅,玩弄著里面红嫩的小舌,“本王应许花儿所有的要求,满足花儿所有的愿望。”
花儿,本王从未爱过女人,也未曾有女人爱过本王,本王会珍惜这难得的心动,用尽所有的情来爱你宠你的,只盼你永远对本王绽开温暖的笑颜。
夜渐渐深了,花恋蝶是在景烨王和娈栖的共同搂抱下安然入眠的。
从那一天起,在花恋蝶看不见的背後,她的三个不同身份的爱人以著诡异的方式沟通相处,逐渐达到唔,至少是达到了表面的和谐。
花恋蝶看著路边热烈欢腾的百姓,听著他们欢欣鼓舞的呼喊,面上的微笑一成不变,心里却忍不住生出些许惆怅。
唉,要是能听见一句“元帅元帅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或是一句“元帅威武!”,那该有多亲切啊!
甫一回国,便得到螭门暗报,详述了景明王作乱的前前後後。得知红罗夫君安然无恙地回到了依君馆,她长长松了一口气。锦螭於昨日便未随军,带著十几个锦家护卫往依君馆先行而去。一是提前将她所有的消息传给红罗,二是替她守在红罗身边,让她能够安心地应对朝堂的一切。胸口暖洋洋的,她的锦螭主人呵,越来越能照顾到她的小心思了呢。
率十几个重要将领和亲随军穿过外城,进入邺京内城。负责维持秩序,确保安全的羽林军越来越多,百姓越来越少。及至承天门附近,周朝便再无百姓围观,花恋蝶也开始犯愁了。她要咋向帝王龙开口求娶他的皇叔?是开门见山,还是委婉曲折?呃,估计无论选哪种方式,帝王龙都会变成喷火龙。唉,纠结啊纠结。
用以鼓舞士气,振奋民心的假冒产品“越昌”祥石仍然耸立在承天门右侧,簇新的朱红瑞兽镶铜螺大门敞开,文武百官已分两列站好,华丽的明黄御辇矗立百官正中。御辇上,身著明黄九章滚龙袍的少年帝王端坐如山岳挺拔,气度尊贵威严,抬眉顾盼间深邃韵雅,俊秀夺目。
两月不见,帝王龙眉宇间的那丝稚弱之气褪得一干二净。清亮的凤眸深不见底,神情虽还是温和含笑,然从头到脚都充盈著令人望而生畏的帝王威仪。
啧,她的昕儿皇上又长大了呵,似乎还变得有些陌生了。
花恋蝶暗暗叹息,男孩变成男人真的要不了多长时间,有时甚至只是弹指一挥间。
当著满朝文武,当著众多将士的面,她不敢托大。在百米开外便从战车上跳下,与景烨王、娈栖、彭怀骁、归明信等诸将紧走数十米,矮身对御辇上的帝王伏跪而下:“臣等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花恋蝶伏地三叩首後,挺直上身,双手高举碧玉斧钺,膝行出列,低头朗声道:“臣花恋蝶沐皇上隆恩,御前受封兵马大元帅,领兵出战。今幸不辱命,已扫平不臣,得胜还朝,特奉上天下渊之斧钺回於太庙。”
“喏。”越昊昕含笑点头。
立在御辇左侧的太史立刻上前,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从花恋蝶手中接下斧钺。
这一场斧钺交接仪式过後,便意味著花恋蝶空有元帅虚名,不再拥有统帅三军的实际权利了。
“元帅与众位将军为越国守土开疆,真乃国之栋梁,朝中肱骨,朕甚感欣慰畅快,定当论功行赏。”越昊昕缓缓开言,清越的晨锺声好似金玉叩击,字字清晰悦耳。语气虽温和可亲,笑意融融,却隐含不可违逆的尊威睥睨和犀利冷锐。
“为皇上效命,臣等万死不辞。”花恋蝶和众将再度拜下叩首。不同了,真的不同了。她伏跪著,眼观鼻,鼻观心,心里突然间有了一丝怅然。
越昊昕在李德的伺候下步下御辇,走到花恋蝶跟前,笑吟吟地伸手将她搀扶起来,“元帅请起。”他又移转脚步,伸手将跪在左後侧的景烨王亲扶起来,“皇叔请起。”
“多谢皇上。”二人起身後立刻向越昊昕恭敬地施下弯腰深礼。
“元帅和皇叔不必多礼,这番征战,你二人都辛苦了,随朕上御辇同行一程吧。”
和皇上一起坐御辇回朝?!这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天大的殊荣过头了,那就是悬在脖子上方的大刀。
“皇上,臣不──”景烨王和花恋蝶一惊,连忙开言欲下跪推辞,却被越昊昕蓦地沈脸给打断了,硬生生地转为“臣谨遵圣谕,谢皇上隆恩。”
泛出寒霜的尊威俊秀的脸庞在一瞬间阴转晴,深邃犀利的凤眸中漾开浅浅的温和的笑,调侃道:“能与两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爱卿同行,朕不胜荣幸。”
“皇上谬赞了。”花恋蝶呲牙一笑,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从见面到现在,帝王龙的脸上除了标准的帝王温和笑容,便再也没有半分多余的私人情感,他是不是已经不再需要她了?
“卿卿,朕这可是发自肺腑的称赞。”越昊昕牵住她的手略略用劲一握,转身往御辇上走去。极薄的上唇微掀,斜睨她的凤眸里溢出一丝戏谑的宠溺。
她心头一跳,萦绕其间的淡淡失落顿时消散,唇角无意识地微勾。手指悄悄转动,反握住修长滑润的浅蜜色手指。
越昊昕的唇间泄出似有若无的哼笑,眸中的那丝宠溺在转向景烨王时又眨眼消失了:“皇叔,你说朕可有说错?”
“呵呵,皇上那八个字对臣而言自然是谬赞,对元帅而言却是再贴切不过了。”景烨王微微一笑,随越昊昕的脚步踏上御辇。
“皇叔何时这般谦逊了?”越昊昕挑眉笑道。
“皇上日理万机,莫非忘了臣素来都是谦逊的?”景烨王也笑著半真半假地回道,“何况臣说的乃是事实。”
越昊昕似嘲似讽地轻嗤一声,在转身面向大众时,神色又唰地恢复成高高在上的完美得无懈可击的帝王之姿:“众将军平身。”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一干跪著的将领全部恭敬起身退居百官之列。
旌旗飘扬,号角嘹响,车轮辘辘,越国少年帝王率百官亲迎承天门,携兵马大元帅与武相王爷同上御辇回朝。
第228章 金銮殿请婚(一)
乾坤金銮殿上,一道道封赏旨意接二连三地从少年帝王口中吐出。
景明王死後,身为正一品武相的景烨王站在了武官之首,花恋蝶这个临时的兵马大元帅品级为从二品,却站在了武官行列中的第三个位置。
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年届六旬,这几天身体欠安,请假在家里休息。正二品的镇军大将军庄铭被鞭斩北营,目前顶替这个位置的是在景明王之乱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尉迟德。至於与花恋蝶同样是从二品的辅国大将军不幸牺牲在与虞国的战争中,皇上老早便对其家眷进行了优厚的抚恤。
水蜘蛛成员被化整为零,分散在各个兵队中,在这场战争中表现突出,几乎都受到了提拔。以雷冀为首的三个主要当家头子更是拼了个从五品的将军职位,正式由黑漂白,吃上了皇粮,光宗耀祖地成为了国家公务员。
南宫世家的嫡三女南宫灿有勇有谋,战功卓著,得了个正四品的杜武将军,也算没有辱没南宫家的世家名头。
黄大虎这个地痞恶霸很幸运地从战场上活了下来,得了个从六品的昭武校尉,估计他老娘可以含笑九泉,死得瞑目了。
花恋蝶杵在殿堂中,看著一个个被宣进大殿受封得赏,眉飞色舞的手下,听著一道道颁出大殿的旨意,暗自连连咋舌。
不得不说帝王龙是个极为大方也极为英明的皇帝,该升官的升得毫不含糊,该赏银子的赏得毫不吝啬,还能根据个人家庭情况现场指个婚,封些个诰命、赏赐个美人什麽的。让一帮子从战争鲜血中洗礼出来的铮铮男女激动亢奋,热泪盈眶,大有为英主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奉献终生的架势。
封赏从低到高,已经赏到了彭怀骁的头上,这位正三品的怀远大将军升成了从二品辅国大将军,赏赐了大批珠宝以及两个千娇百媚的侍妾。
彭怀骁受封完毕,按照品衔,接下来就该轮到她了。升官她不稀罕,金银珠宝她也不稀罕,不过那个赏赐侍妾啊侍妾,貌似刚才帝王龙也为归明信指了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这是不是意味著不用她开口请求,也即将被赏赐两三个美男子,或是指上门好亲事?一时间,心尖不由痒痒的有了些期盼。
昕儿皇上,赏赐男妾就不必了,把娈栖娃娃和石雕王爷指给我吧。
花恋蝶悄悄抬高头,朝端坐龙椅上的越昊昕挤挤眼,又努努嘴,移转视线望望对面文官行列中的娈栖和左手边隔了一人的景烨王,做出了自以为是的暗示。
“皇叔在此番征战中功勋卓著,朕当大赏才是。”越昊昕心情甚佳地看向景烨王,温和的凤眸漾著春风般的浅浅笑意,口吻颇有些无奈,又有些戏谑道,“但皇叔早已贵为武相王爷,朕还真不知道该赏皇叔些什麽?”
一席话颤了大殿中许多官员的心。
是啊,景烨王不但是尊贵的王爷,还是手握兵权的武相。如今又大胜而归,权势荣华,功名富贵於他而言已是到了极致,再往上走,就是皇帝之位了。皇上这席话,难道有什麽深刻的含义在里面不成?
景明王之乱中,所有参与叛乱的人不分贵贱全部斩首。承天门内外血流成河,尸骨累累,有多少人是死得明明白白的,又有多少人是死得稀里糊涂的;有多少人是罪该万死的,又有多少人是无辜枉死的,谁也说不清楚。只知那个温和敦厚有余,英睿不足的少年帝王骨子里原来竟是那般的狠绝冷酷、深沈莫测,一场叛乱的血腥镇压让他们见识到了何谓帝王!
剪除掉景明王及其党羽,撕去曾经的示弱伪装後,把持了朝堂大权的皇上纳良谏,礼贤臣,决策果断英明,竟是一代明君之相。虽然坐在龙座上的少年皇上还是如以往那般温和,但如今站在朝堂上的他们早已收起淡淡的轻慢,时刻打足了十二万分精神,生怕一不小心便被这改头换面的少年皇上捉住小辫子训斥庶贬,或是不慎犯下杀头大罪。
皇上对景烨王如此言语,看似无奈戏谑,这背後帝王之心,深奥难测呵,景明王作乱的惨痛事实告诉他们皇家的事少掺合为妙。静观其变吧,毕竟明哲保身才是硬道理。
“为国尽忠,为皇上分忧乃是臣的本份,臣无需皇上再多加赏赐。”景烨王出列,朝越昊昕施下深礼,推辞道。脸上冷硬的线条犹如石雕,看不出任何波动。
群臣个个微垂了头,看著自己的脚尖。景烨王的回话虽不十分恭敬,但十几年来他但凡立下战功回来都是这麽说的,也没啥让人惊讶的。
“皇叔立下大功,朕怎能不行封赏?”越昊昕神情越发柔和温软,玩笑道,“朕可不想被世人垢病,指著朕的背脊骨说朕吝啬。”
很好,一个能在朝堂上开玩笑的皇帝该是一个多麽平易近人,具备亲民作风的皇帝啊!但是,现场官员们的心底都不是放松,而是生出了几许忐忑。皇上的态度变了,不是原来的顺水推舟,淡淡揭过,而是执意要赏。这太奇怪了!似乎,有什麽诡异的事情即将发生。
花恋蝶朝帝王龙偷眨眼睛都快要偷眨得抽筋了,无奈上面坐著的皇帝硬是不甩她,始终是自顾自地说话。难不成这两个月里帝王龙操劳过度,批阅奏章过多,导致视力下降,看不清她的请求指婚暗示?还有,彭怀骁赏过了,不是该轮到赏她吗?咋突然就越过她和从一品的娈栖娃娃跳到正一品的石雕王爷身上了?他爷爷的,帝王龙竟然明目张胆地给他家皇叔开後门,搞特权,简直太不够意思了。
“对了,朕想到该赏什麽给皇叔了!”越昊昕食指轻叩龙座扶手,恍然欣悦道,“皇叔年近而立仍是孤身一人,朕就赐皇叔一百美人吧!”
一百美人?好大的手笔!
皇上难道忘了,这十数年来有多少女人在景烨王那双邪异白瞳下两股战战,哭爹叫娘地晕死疯癫过去?
帝王龙在搞什麽飞机,居然赏一百个美人给石雕王爷,想他精尽而亡麽?要杀功臣也不带使用这种香豔方式的!石雕王爷是姐的男人了,姐拒不接受!
众官员听得瞠目,花恋蝶听得咬牙,景烨王听得皱眉。
“臣多谢皇上恩赏。然臣已有两情相悦的女子,正欲请皇上做主赐婚,还请皇上收回赏赐。”景烨王一撩朝服,向御台跪下。
啊?!果然发生诡异的事情了!
除了数个知晓内情的武官,其余官员再度听得傻眼,连文官之首的景辉王也对跪在地上的景烨王侧目不已。
月前,赶来救驾的景辉王一枪挑下叛逆景明王的首级,立下天大功劳。在论功行赏时,她竟跪在御台下,愿用功劳换取一个正君之位,请求皇上允许她迎娶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男子为第一夫君。风流闲散王爷变成个武艺高强的能干王爷已经够让人大跌眼睛的了,没想到更让人震惊的是这以风流著称的王爷原来还是一个痴情种子?!惊愕间,皇上哈哈大笑,甚是畅快地允了景辉王的婚事。休息一下 广告时间:人气王1+6!成人用品男用自慰器男性用品 充气娃娃仿真人倒模名器
眼下,这景烨王竟然也如法炮制,欲用战功换门亲事。不愧是从皇室出来的一家人,行事风格竟然如此相似。但不知皇上这次会如何对待?
当然,他们更好奇那个有胆子与景烨王两情相悦的女人是谁?
能不畏景烨王邪异凝滞的白瞳,能不惧他冷硬如石的铁血霸气,与之谈婚论嫁的女人该是多麽地令人惊叹敬佩啊!
第229章 金銮殿请婚(二)
景烨王话音刚落,金銮殿御台上便陷入凝滞的沈寂,有种可怕的威压似波浪般从明黄身影背後层层弥散,仿若要将人撕裂成碎片。
“喔?原来皇叔已寻到了两情相悦的女人,那朕赏赐美人还真是多此一举了。”清越的晨锺声隐隐含笑,“不知皇叔心仪的是哪家小姐?”修长乌黑的龙眉感兴趣地微微挑起,凤眸内漩涡流转,暗邃深幽,问询语气和醺如暖阳,然只要是在朝堂中混过的,都深深地明晓在那看似无害的背後蕴藏著多麽巨大的危险。
皇上莫名其妙地发怒了,而且怒意还在不断地升腾,濒临爆发。
“兵马大元帅花恋蝶。”景烨王沈声禀道。
“谁?”御台上轻飘飘地飞下一个字,轻扬的尾音听似漫不经心,实则惊心动魄。众多大臣的心已经不由自主地揪紧了,冷汗从後背密密麻麻地溢出。
“兵马大元帅花恋蝶。”景烨王抬头大声重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唰──
上百颗头颅,上百双眼睛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同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白发灰眸,粉颊淡唇;那个女人疏淡清漠,慵懒从容。那个女人贵为兵马大元帅,以白发恶鬼之名威震九州,成为越国将士和百姓崇敬爱戴的英雄,却不知为何总会让人在不经意间忽略了她的存在。她啥时候凭啥本事融化了景烨王的一颗石头心?这算是在战场中建立起来的烽火情缘麽?兵马元帅与武相王爷若是婚嫁顺利,等於是军民威望与滔天权势的结合,於越国朝堂而言,又将兴起怎样的波澜?是祸还是福?
花恋蝶猛然感觉自己站在了舞台中央,上千瓦的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头顶放射出万道五彩霞光,比大熊猫还稀奇珍贵,比耶稣佛陀还震撼世人。
每一张面对自己的脸庞都很好解读,那就是震撼。可每一双看过来的眼睛就比较复杂了,除饱含震撼外,还有尖刻、猜忌、惊喜、迷惑、忐忑等各种各样的情绪。
万众瞩目下,她不由挺直背脊,翘起唇角,弯弯灰眸,露出一个最佳的上镜表情。石雕王爷恁热情主动了,不等她这个娶亲的女人开口,就抢先向帝王龙请婚求嫁。也好,反正帝王龙现在已经炸毛了,她也不用再考虑请婚是用开门见山呢,还是用委婉曲折的问题了。
“皇叔,据朕所知,元帅已娶依君馆的红罗倌主为第一夫君。若要嫁你,必先将其夫君休离才行。”越昊昕嘴角噙笑,慢条斯理道,“依朕之见,这赐婚一事不如先行暂缓,待朕下旨勒令元帅休了她的夫君再作婚议如何?”
“皇上误会了。臣并非是迎娶元帅为妻,而是嫁与元帅为夫君。”
晴天霹雳从金銮殿劈里啪啦地闪过,劈焦雷傻了一干大臣。
形貌邪异的花岗岩王爷能有个两情相悦的女人就已是件极不可思议的事了,没想到更不可思议的事还在後面,他居然是嫁过去做人家的夫君!?
元帅有个明媒正娶的倌子夫君,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屈居在一个倌子之下,不要说有身份的男人,恐怕一个平民男人也不会忍受这种屈辱。
王爷吃错药了麽?眼前的元帅咋看都不是个勾魂摄魄的绝色美女啊!
花恋蝶觉得打在身上的聚光灯已由千瓦狂飙至万瓦,尤以龙座上射来的两盏灯瓦数最高。这不,额头都被炙烤出了点点小汗,脸上完美的笑容也快要挂不住了。人家石雕王爷已经充分完整地表达了自个的态度,作为另一个当事人的她是不是是不是也该站出来表明下态度了?!然而思考是到位的,她的脚就是迫於某种压力始终迈不出去,她好像好像看到帝王龙的背後摇曳出了一股股黑色火焰。
“皇上,臣的婚事也想请您做主。”
清脆剔透中略带一丝稚弱的悦耳嗓音像磁石般迅速吸引了满殿的诡异视线。身著暗绯白泽朝服的崇义侯娈栖从文官之列走出,与景烨王并排跪在御台下,叩首禀请:“皇上明鉴,臣与元帅相知相悦尚在王爷之前,本不欲广而告之。今却见王爷坦坦然向皇上请旨婚嫁,臣心甚爱元帅,索性厚了脸皮请皇上也为臣赐婚。臣愿与王爷共侍一妻,还请皇上恩准。”言罢,恭恭敬敬地向越昊昕叩首三次。
冰寒的狂风从金銮殿呼啸而过,一干大臣被瞬间冷冻、风化。崇义侯崇义侯是是先帝的宦宠吧?!元帅是他举荐的,两人相知不容抹杀怀疑。但相悦元帅是女人,崇义侯是宦人,两人相悦娘啊,爹啊,皇上啊,这太考验他们的心理承受力和想象力了。
大臣们被冷冻风化,御台之上却是黑压压,阴沈沈一片。
“朕倒不知崇义侯何时也能嫁人了?”越昊昕在龙椅上雍容地换了个姿势,右手轻轻搭上扶手,神情似笑非笑。
“臣为先帝亲封的崇义侯,早已非宫侍宦人,如何不能嫁人?”娈栖抬头扬眉一笑,整个大殿顿时流光璀璨,百花盛开。
景烨王斜睨身边的娈栖一眼,也叩首而下:“臣愿与崇义侯共侍一妻,请皇上恩准。”
堂堂一介武相王爷与个倌子、宦人共侍一妻,众臣无语地凌乱破碎了。
娃娃,你不是皇室成员,又没谁会在你身上打嫁娶主意,咱俩的婚事可以毫不受阻地慢慢来,你为啥也也来凑热闹?吃醋也要选时候讲地点啊!殊不见帝王龙背後的黑色火焰越来越大了!
花恋蝶强挂的笑容扭曲成了苦笑,深感投放在自个身上的万瓦聚光灯已经朝太阳的热度进军了。他爷爷的,都夏天了,为毛还必须穿遮手遮脚的长袍上朝?姐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全出汗了。
“皇叔说与元帅两情相悦,崇义侯说与元帅相知相悦,你们不在意元帅早有夫君,但又安知元帅愿意娶否?元帅是越国的大功臣,朕可不愿勉强元帅。”越昊昕极薄的上唇微掀,眼角往下轻瞥,一缕冷光倏然闪过。
所有的视线最终又全部转向了花恋蝶。
轰──
花恋蝶觉得自己在一双双滚炙诡异的眼睛中瞬间汽化了。很好,她迈过了心理极限。帝王龙黑色的怒火啥的,大众扭曲的眼神啥的,於她而言都是神马浮云。目前她该做的是力挺自个的准夫君。
她举起衣袖镇定自若地揩去额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大步跨出武官行列。一撩衣袍,堪堪挤进景烨王和娈栖的中间跪下:“皇上,臣愿娶,臣恳请皇上恩准。”
越昊昕的右手狠狠握住扶手,张扬升腾的黑色怒焰一点一点收敛,深不见底的凤眸注视著台下跪著的三人,目光幽沈无比。
“元帅可是想好了?”清越晨锺声从黑暗深处溢出,笑中带冷,冷中含笑。
“臣早已想好,恳请皇上恩准。”花恋蝶埋著头,一字一字沈稳道。
金銮殿在这一刻沈入死般的寂静,俄尔,越昊昕大笑起身,“哈哈,郎情妾意,你情我愿,元帅与皇叔、崇义侯联姻本乃天作之合,朕又怎能做那棒打鸳鸯之事?”他顿了顿,笑意更浓,“朕赐封元帅第一夫君为三品诰命,七夕佳节之际便是元帅与景烨王、崇义侯的大婚之日。”
“谢皇上赐婚。”
花恋蝶、景烨王和娈栖埋首齐声谢恩。
“退朝。”越昊昕对身侧的张和淡淡道,“宣旨移驾御庭宫。”
“退──朝──”张和一甩手中拂尘,站到御阶正中,拉长尖细的声音宣布道,“群臣移驾御庭宫──”
明黄身影在拂袖离去前,居高临下地深深看了台下一眼,眼角余光从尉迟德身上掠过後,便绝然收回。
李德跟在越昊昕背後暗暗叹息。他离皇上最近,只有他听到了皇上在乍闻元帅说出愿娶时,握住扶手的手指骨发出了轻微的咯咯声响。唉,皇上的心被伤了。
花恋蝶抬起头恰好捕捉到明黄背影消失的瞬间,那一抹明黄像锋利的刀尖,在她心上划拉下一道深深的伤痕,很痛。然而,她却并不後悔,只在心里默默道歉:“昕儿皇上,对不起,我与他们都做下了迎娶的承诺,独独和你没有。所以,你的想法,你的心情无论如何都不是我第一个需要考虑的。”
“花儿。”
“花姐姐。”
耳边响起两道担心的轻唤。
她略一凝神,转眸对左边的景烨王温柔地笑笑,又转眸对右边的娈栖温柔地笑笑,一手拉起一个,笑盈盈道:“走,一起去御庭宫赴宴,那可是皇上专程为越国将士摆的庆功宴。”
景烨王和娈栖笑著点头,三人当著众臣的面堂而皇之地携手离去。
景辉王第一个回过神来,她看看空无一人的龙座,又看看携手走出金銮殿的三人,凤眸里闪出一丝意味深长。作为一个风流又专情的女人,她预感到这场赐婚还远远没有结束。
第230章 大胆地往前走
庆功宴设在御庭宫,七品以上的武官均在赴宴之列,由皇帝亲自开宴。这对很多低品级的武官来说,可谓是无上的殊荣,足以骄傲祖孙三代。
酒过三巡,少年越帝便提前退席了。没了皇帝坐镇约束,性子比文官率性的武官们逐渐放开手脚,你斟我酌,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也忘了品级尊卑,勾肩搭背地谈笑喧哗,整个御庭宫顿显好一派热闹。
“元帅,听闻皇上已为您与王爷、侯爷赐婚,南宫灿借花献佛,一杯薄酒在此恭祝元帅心想事成。”南宫灿举杯上前,朗然笑道,“待元帅大婚之日,必备厚礼前来恭贺。”
“多谢。”花恋蝶笑著举起酒杯,隔空相敬,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元帅,明信也祝您与王爷、侯爷比翼高飞,连枝相依。”归明信端著酒杯离席走了过来,万年面瘫脸熏染了一层薄薄的酒红,唇角含笑,眉宇间的冰冷之色褪去不少,“此番明信跟随元帅征战,可谓是受益匪浅,尊元帅为师亦毫不为过。”
“不敢当不敢当。”花恋蝶连连摆手,“本帅也预祝归将军与未婚夫君心心相印,白首偕老。”她端起宫侍斟满的酒杯,与归明信相视一笑,共饮祝酒。
“花姐,你是我雷冀唯一佩服的人,这杯酒敬你。”雷冀握杯大踏步走来,粗犷的面庞上一双豹眼灼灼发亮。在他心目中,面前坐著的白发女人不是高高在上的元帅,还是那个一举威慑并收复水蜘蛛的可怕花姐。
“好说。”花恋蝶慵懒地举杯,笑睨雷冀身旁的祝萧何,邪邪勾唇道,“姐甚幸当日并未乱点鸳鸯,造出一对怨偶。如今你夫妻二人功业已成,希望能早生贵子,增产报国。”
“元帅!”面对花恋蝶百无忌惮的调侃,祝萧何即使出生水匪,在这大庭广众下也难免羞窘了一张面皮。
“哈哈,既是花姐之命,我夫妻二人岂敢不从?你就坐等我们的好消息吧。花姐,干!”曾与花恋蝶对骂上数个回合的雷冀脸皮明显比妻子肥厚。
“干!”花恋蝶手拍桌子,豪气干云地仰脖子喝了。
“元帅”
一个又一个武官不分品级,端著酒杯鱼贯前来向她敬酒,其风头之胜完全盖过了武相景烨王。
作为一个没啥讲究的平民元帅,花恋蝶现在虽然没了实权,但人气和声望并未有丝毫下降。许多武官都借著这个难得的群宴机会,以敬酒来表达心中的敬意和崇拜。
幸亏她左边坐著景烨王,右边坐著娈栖,知她内息暂无,喝不了太多酒,便自动自发地替她饮了很多杯。
金銮殿请婚一事早就经由彭怀骁大喇叭宣扬了出去,武官们全都知晓了这三人已成为未婚夫妻。介於元帅只有一个,而敬酒的人又太多,夫君为妻主挡酒本就无可厚非。再加上景烨王在武官心中一直便具有极高威信,崇义侯在这场战争中也以身先士卒,骁勇善战的形象一扫原本的宦宠之貌,是以谁来喝酒,武官们并不介意,只要对元帅的心意传达到了即可。
其实乍闻武相王爷甘愿屈居在个倌子之下嫁於元帅做夫君,元帅要娶个不能人道的宦人为夫君的消息时,他们也是惊怔不已的。但转念想起战场上王爷对元帅几近没了原则的痴爱,想起元帅与崇义侯之间毫不避讳的两情缠绵,便又瞬间释然了。
不管谁嫁谁,谁娶谁,只要元帅喜欢,那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著,他们对元帅的所有决定全部无条件支持。
喧闹从白昼延续到黑夜,众多喝醉的武官在皇上专门为这场庆功宴配备的宦人的服侍下,踉跄著脚步,陆陆续续地走出宫门,由等候在外的亲随分别领回家去。
花恋蝶双颊酡红地趴在案几上,半眯的灰眸醉意朦胧,口里哼唱著不知名的小调。
左边醉醺醺的石雕王爷被宫侍扶了出去,右边晕乎乎的娈栖娃娃也被宫侍扶了出去。渐渐的,偌大一个御庭宫除了满目疮痍的杯盘狼藉外,便只剩下她和新任的镇军大将军尉迟德两人了。
尉迟德盘腿而坐,闭目调息片刻,一滴滴含著酒香的水珠从十指指尖浸出。面颊上的红晕逐渐消散,一双朦胧的眼眸重新变得冷漠锐利。
他冷冷地看向对面如同没有骨头般软绵绵地趴在案几上的白发女人,眸中涌出无法言喻的复杂神色。
一场庆功宴,让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那个女人不但博得了景烨王和崇义侯的满心爱恋,还博得了越国将士们发自内心的敬佩和爱戴。她的威信,她的声望,已然凌驾在了帝王之上,超出了贤士能臣的范畴。
这样的人於越国是福,於帝王却是祸!是刀!是刺!
“与清风把酒相送,太多的适从,醉生梦死也空,和你最後缠绵你曾记得,乱了分寸的心动会让你清醒後,醉清风”女人的哼唱时而含混,时而清晰。唱词半文不白,古里古怪,调子却轻柔飘忽,略哑的雅致磁音带著一缕清冷的空寂和淡淡的凄伤,“却是我想得太多风花雪月也溶,和你最後缠绵你曾记得,乱了分寸的心动,我的去向无影踪,只为消愁一起游,无人宠”
“元帅。”他沈声唤道,不确定对面的女人究竟是醒是醉。
眼见那白发女人颇为艰难地直起身,以手撑额,偏头对他眨眨醉茫茫的眼睛,勾唇迷离一笑,自顾自地接著唱道:“是我想得太多,犹如飞蛾扑火那麽冲动,最後还有一盏烛火,燃起我,曲终人散,谁无过错,我看破。”
尉迟德心里一震,胸腔中突然泛起莫名的晦涩酸楚。他阖眼深深吐纳,努力压下不该被挑起的情绪,张眼的刹那,正巧看见一颗红色药丸从粉玉手掌中滚出,落进张开的淡唇里。那双醉意可掬的灰眸慢慢褪去迷蒙,恢复成原本的纯净澄透。
“尉迟大将军,说罢,皇上在哪儿等我?”花恋蝶淡淡问道。顺手理了理袖边的褶皱,从席座上站起身。明亮的烛光在她身周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暗绯猛虎朝服衬著雪色长发,竟无端生出一分割心的凄厉。
这个女人,真的不适合穿红色呵。尉迟德暗叹一声,不带半分感情道:“元帅可径直往御书房而去。”
“御书房麽?还真是个谈话的好地方。”花恋蝶莞尔一笑,对尉迟德拱手施礼,“多谢尉迟大将军告之,就此别过。”她撩袍抬脚大步流星地往宫门外走去。
尉迟德看著她的背影,嘴无声地张了两下,最终颓然抿紧。拎起案几上的酒壶猛地灌进嘴里,咕噜狂饮两口後,“啪”地一声将酒壶用力摔碎在地,倏地拍桌而起。罢了,他该牢记的是自己的职责。脚步毫不迟疑地踏出,挺拔的身形充满冰冷的肃厉。
突然,宫门外响起一道比之刚才听到的还要古怪的歌声。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呀。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
雌雄莫辨的歌声似乎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拉出,悠长粗狂,逐渐远去,带著一股豪气冲天,一股婉转韵回,更有著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意。
他驻住脚步凝神细听,抿成直线的冷厉嘴唇忽而微咧,露出个罕见的意味不明的笑。
元帅,你且大胆地往前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第231章 想你入骨
“元帅,请。”守在御书房外的李德与张和一起躬身推开轻掩的门,肃静得连只蚊蝇都不敢放肆的沈严中响起轻微的咯吱声。
花恋蝶看著两人低垂的头顶,静默数秒,唇角一翘,突然问道:“李德,皇上是在外间,还是在里间?”
“皇上连贴身影卫都遣了出来,自然是在里间等候元帅。”李德没有抬头,语气一如既往地恭敬有礼。
“遣出了所有影卫?”她皱起眉峰,轻斥道,“宫内时刻都可能出现危险,你们怎能由著皇上这般任性?”摊开手掌凝神细探,最终还是只能无奈地承受没了内息,什麽也察觉不到。
“元帅放心,皇上月前已将宫内所有魑魅魍魉清洗得一干二净。”张和接口,又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元帅,皇上已候您多时了。您还是”
所有魑魅魍魉清洗得一干二净?这其中是否也包括了锦螭和娈栖埋在宫内的暗卫?花恋蝶心内一凛,旋而轻笑出声,“本帅这就进去觐见皇上,省得张公公和李公公心疼。”
“元帅,您莫要打趣奴才们,伺候皇上,为皇上分忧是奴才的本份。”李德半抬起头,白皙清秀的面庞上不见尴尬,只有平静与忠顺。
“嘻嘻,宦人的本份是伺候皇上,为皇上分忧。那麽,李德,你与张和可知抛除元帅名号,姐的本份是什麽?”她微弯了腰背,笑眯眯地瞅著两个很得帝王龙倚重的内庭宦官,轻声问道。中国唐朝最先出现正规的宦人军队,没想到帝王龙也组建出一支天策军。李德与张和或许会一辈子忠诚皇帝,但其余的宦人呢?是否每个都能一生忠诚皇帝?谁都不能保证。她只希望这支宦军别发展得太大,威胁到国家社稷和帝王的统治。
李德与张和闻言诧异地看著她,眼中有些些困惑,些些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戒备。
“奴才们才疏学浅,不明白元帅的话。”张和谨慎道。
她笑著摇头,灰眸弯成两个上弦月,粉玉食指在二人眼前闲适地晃了晃:“不明白也没关系。姐的本份呵,说来很简单,只是不太容易让人相信而已。”说完,她不再搭理两个宦官,径直穿过他们走进御书房。
外间正中摆放著一张乌檀木镶金龙案,案面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靠右放著一叠批阅好的奏折,一缕久违的龙涎香在空中静静弥散。恍惚间,她看到一个明黄的身影端坐如锺,敛目凝神,正提著朱砂狼毫在奏折上勾画,从指尖到袍角无不散发出让人心折的王者贵气。
“昕儿”她张口轻唤,又立刻哑然失笑,後面的“皇上”二字从勾起的唇角处无声溢散。龙案後那张宽大的乌檀木镶金龙椅上哪里有人,分明就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熟悉的人息。
隔了两个月,再度踏进御书房,不知为何,她竟升起了恍若隔世的错觉。好像在御书房里陪著帝王龙批阅奏折,为他治病,伺候他吃饭,和他调情都是上辈子发生的事。过去的画面一幅幅从眼前掠过,胸腔中慢慢流淌出一股甜蜜。
推开可以自由挪移的厚重书架,撩起赤黄的绣龙锦帐,面对的是一个九扇翔龙屏风。虽然还没见到里间全貌,但她已经闻到了酒菜的香味。
足音轻巧地绕过屏风,她看见在一张瑞兽圆形朱漆案桌上摆放著几碟精美的小菜,一个仙鹤鎏金八珍酒壶,两个琉璃夜光杯。桌旁一张凳子空著,一张凳上坐著一个颀长少年。
少年换下了九章衮龙服,只随意著了件明黄色的锦袍,袍角处用极细的紫金丝线绣著祥云和姿态不一的九龙。乌黑光滑的长发大部分往上扎挽,用一根绣著紫金五爪飞龙的明黄发带束著,发带随著额际边的几丝碎发以及两缕鬓发一同垂落,使得他褪去了望而生畏的帝王威严,於俊秀尊贵中蕴生出水墨的隽美飘逸。
他微低著头,正对手里的东西看得出神,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来到。
笃笃笃──笃笃笃──
花恋蝶扣指使劲敲著屏风架子,试图唤醒陷入不知名世界中的帝王龙,注意到她来了。
帝王龙闻声抬起头,黑棕色的凤眸犹带几分梦幻般的迷蒙。在看到她时,眼中倏地闪过一道极亮的光芒,梦幻迷蒙散去,瞳眸里浮出温软的笑意。
“昕儿皇上在看何物?怎如此入神?”她也不由自主地向他温柔笑开,提脚走近,颇有些好奇地问道。
越昊昕笑睨她,举手展开手里的东西,邪气道:“卿卿,此物朕不但时时看得入神,也甚爱嗅闻。自你走後,朕更是夜夜揣著它就寝。”
花恋蝶一愣,在两步开外停下脚步,凝神细细瞧去。
在眼前的晃荡是一方雪白的冰丝绢帕,褶皱颇多,有的地方似乎被什麽东西沾染过,留下了显而易见的凝固痕迹,也破坏了绢帕的柔软。这这绢帕应该就只是一张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帕子吧?可为毛看著好像有点眼熟?
游移不定间,帝王龙已经起身握著绢帕向她走来。
身体遽然被淡淡的龙涎香环绕,是她极为熟悉也很喜爱的味道。介於少年和青年的诱人魅息一股股钻入鼻中,拨动著心底深处独属帝王龙的那根情弦。两个月不见,帝王龙长高了,出征前她只矮了他半个脑袋,现在他却高出她近一个脑袋,拥著她的胸膛似乎比两月前更厚实了一些。她忍不住用头在他肩颈窝处撒娇地蹭了蹭,胸腔里的甜蜜越来越浓。
“卿卿,这方绢帕你是否看著眼熟?”越昊昕将手里的绢帕递到她眼前,低头凑到她耳边柔声笑问。
“嗯眼熟。”耳边吹拂著一阵阵男性的热气,她有些心旌摇荡起来。
“卿卿,还记得在御书房外间,朕用唇舌伺候你的事麽?”清越声暗哑下来,带著些缠绵魅惑,“朕有急事,不得不中途停止,那时便是用这方绢帕替卿卿清理身体的。”
轰──
久远的记忆被挑起,花恋蝶的脸不可抑止地腾烧起来。她记得,当时帝王龙临走前不但把这方沾满了女人情液的绢帕放到嘴边亲,还放到鼻端很陶醉的闻了闻,最後当宝贝似的收进袖袍里,简直猥琐到了极点。
没想到,没想到这猥琐的帝王竟然竟然还还保留著那张绢帕!?直愣愣地看著淡蜜色修长指间的绢帕,她突然间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
“卿卿,你领兵征战,朕在邺京为你担心,想你入骨。”他含住她的耳朵,低魅邪佞道,“想到受不了的时候,朕便用这方绢帕代替你伺候朕。”
脸上的火焰烧得越发厉害,“给我!”花恋蝶恼羞成怒,一把从越昊昕手中夺过绢帕塞进自个袖中,咬牙切齿地低咆,“昕儿皇上,你Y的猥琐变态又升级了!”
越昊昕在她耳垂上重重一咬,愉悦地低低笑起来:“卿卿,朕只是太想你了。告诉朕,你想朕麽?”他抬起她的下巴,深深望进她的眼睛,拥在她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好似要将她揉碎一般。含笑的凤眸虽然深邃得看不见底,然而却盈满了温柔缠绵,夹杂了淡淡的情欲火光。极薄的上唇微掀,极厚的下唇轻咧,勾起的唇角噙含戏谑的宠溺,尊贵中透著浪荡,俊秀中流溢风流。
这样的帝王龙不是承天门外率文武百官迎接她的睥睨群生的威严帝王,也不是朝堂上挥遒万里江山的温和犀利的英睿帝王。他没有高高在上的遥远,没有冷锐残酷的陌生,他只是一个爱她的,她爱的男人。不,准确地说该是一个虚岁十八,实岁十七,还未到现代法定成年年龄的少年才对。
老牛吃嫩草,她已经吃得没一丁点负罪感和不自在了。不能怪她摧残国家幼苗,没有身为一个医生的道德良知。实在是这嫩草太没身为嫩草的纯真特性,长得太像成熟百年的老草了。
“卿卿,告诉朕,你想朕吗?”越昊昕重复问道,声音更低暗更暧昧更诱惑。
一个湿热的吻如同蜻蜓点水般落在鼻尖上,花恋蝶的心湖也被这个吻激起一圈圈甜蜜温馨的涟漪。
“想,很想。”她的声音莫名地带著些激动的颤声。伸臂环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轻轻吻上朱色的薄唇。
一只修长的大手扣住她的後脑,炙热的灵舌反客为主,率先攻进香滑的檀口。灵舌宛似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在嫩滑芬芳的口腔里疯狂地翻搅吸吮,舔舐过每一寸柔嫩。
花恋蝶也毫不示弱地反缠著口里的灵舌吸吮嬉戏,热烈地索取著帝王龙的气息,索取著他的对自己独一无二的疼宠。
两人拥抱著,辗转贪婪地深吻,似乎要将两月的思念藉由相濡的涎液尽数注入彼此的体内。
第232章 予美酒,送长眠(一)
“卿卿,朕的好卿卿。”越昊昕厮磨著怀里女人的唇瓣,炙热的龙涎香男性魅息喷吐进她的唇齿间,将她的粉颊熏蒸出两片瑰丽的红霞。
“昕儿皇上”花恋蝶仰起下巴,柔顺地承受著他炙热缱绻的厮磨啄吻。双手软软地环在他的後脖上,整个人都被少年帝王拦腰抱了起来。
浓烈的思念宣泄过後,狂风骤雨般猛烈的炽吻渐渐舒缓下来,变得轻柔缠绵,恰似流淌在微风拂送的深夜里的一首宁馨小夜曲。
“卿卿,你是坐凳子,还是坐朕腿上?”黑棕色凤眸内的情欲火光渐渐褪去,恢复了原本的深邃幽沈。越昊昕食指轻描她微肿的水红唇瓣,笑吟吟地问道。
“皇上乃真龙天子,臣身为凡夫俗子,自然是想多沾染些龙气。”花恋蝶翘唇色迷迷地回道。布满温柔笑意的灰眸里犹带迷离的情欲,在夜明珠光的照射下,散发出清豔旖旎的诱惑,清朗的容颜竟美得妖娆勾魂。
越昊昕笑意盎然地俯首看她,指尖在她唇上使劲一按,挑眉邪气道:“卿卿贫嘴,朕的龙精你都不知吞下多少,还嫌龙气沾染得不够麽?”
花恋蝶搂著他不开言,只嘿嘿闷笑,笑声有些志得意满,还有些猥琐淫荡。
他抱著她来到案几边,将她轻轻放在一张凳子上,自己撩袍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假意冷声道:“冲著你这张乱嚼舌头的嘴,朕决定让你自个先坐坐冷板凳。”
花恋蝶趴在案几上,侧头自下而上地瞅著帝王龙,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孩子般撅起嘴,抱怨道,“人家信守承诺,为昕儿皇上鞠躬尽瘁地守土开疆。风餐露宿,浴血奋战了两个月,结果只换来一张冷板凳。”她用手指遮住眼睛,装模作样地呜咽哀叫,“呜呜,我好可怜,昕儿皇上都不爱我了。”
越昊昕面色一滞,旋而染上无奈:“卿卿又胡乱说话。朕不是已为你和皇叔、崇义侯赐婚,将你的红罗夫君封为三品诰命了麽?”
花恋蝶鼻子里轻哼,嘴巴撅得更高,不满道:“那是我、石雕王爷和娈栖用比天还高的战功换来的。昕儿皇上身为明君,根本没法子拒绝拧扭,同意赐婚只不过是顺势而行的违心之举罢了,真当我是个傻子,什麽不知道吗?”
浓长的眼睫微微下垂,遮住了深邃的凤眸,他抬手拧了一下她的鼻尖,笑斥道:“照卿卿这般说来,倒真是朕太过吝啬了。”手指轻叩案几,凤眸里幽光流转,漩涡深深,勾起的唇角扬出一股子风流邪肆来,“既然卿卿为朕守土开疆,立下天大功劳,那朕的龙腿便送予你坐罢。”手掌大方地在腿上拍了拍,示意她移坐上来。
花恋蝶开心地笑了,坐直了背脊却并未移动臀部,“我改变主意,不坐龙腿了。”抬手指向案几上的精美小菜,颇带了几分刁蛮道,“本帅要昕儿皇上亲自夹菜喂我。”
“元帅有令,朕岂敢不从?”越昊昕接口打趣。举起镶金雕龙象牙筷,夹了一筷子离得最近的小菜,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嘴边,柔声哄道,“卿卿乖,张嘴。”
她听话地张开嘴,满足地吃进口中,嚼入腹中,胸腔里的甜蜜漫到了温暖明媚的灰眸中。
“还要。”她像嗷嗷待哺的幼鸟,又张开了嘴。
“好。”越昊昕柔柔笑应,虽被随意指使,面上却未露丝毫不悦,神色间满是怜惜,“朕的元帅征战辛苦了。”
一个甜蜜地吃,一个怜惜地喂,直到菜被花恋蝶吃下小半後,越昊昕突然“哎呀”出声。
“昕儿皇上,怎麽了?”花恋蝶舔去沾在唇上的油渍,诧异地问道。
“瞧朕,只顾著喂卿卿吃菜,竟忘了斟酒。”越昊昕满脸懊恼,“卿卿立下大功归来,朕该为卿卿亲手斟上一杯庆功酒才对。”他放下象牙筷,连忙拎起酒壶,往琉璃杯子里倒酒。
“昕儿皇上,你已经在御庭宫里向我敬过酒了。”花恋蝶提醒道。
“那酒不是朕亲手斟的,怎能表达朕的心意?”透明的酒液淅沥沥地从壶嘴里流进琉璃杯中,粼粼闪光,弥散出醇厚浓郁的酒香,令人闻之欲醉,“这是朕千方百计收罗到的奇酒,香醇甘冽,劲道绵长,名曰醉美人。”他把一个琉璃杯递到她手中,低眉笑道,“朕只愿与卿卿共饮此酒。”
花恋蝶端著琉璃杯,凑近深深嗅入一口酒香,抬眸看向眉宇间漾满宠溺浅笑的少年帝王,水唇抿开一朵雅致清淡的笑,举杯与少年帝王轻轻相碰。
极品琉璃杯发出轻微的清脆至极的碰撞声,粼粼酒液在杯中悠悠晃荡,甘冽醇厚的酒香更加浓郁起来。
两人相视一笑,谁都没说一个字,抬手仰脖,将手里的美酒一起饮尽。
花恋蝶将手里的琉璃杯轻轻搁下,右手肘也随之搁到了案几上,手掌及时撑住往下垂晃的脑袋。
“皇上,这醉美人虽香醇甘冽,可劲道也未免太足了些,臣快要受不住了。”她扶著额,几缕雪色发丝从指间垂落,灰眸半开半阖,粉玉颊上腾起两团异样的红晕。
“劲道太足了麽?”越昊昕清越的晨锺声有些轻飘飘的。
“嗯,臣好想睡呢。”花恋蝶使劲拍拍脑袋,笑容里染上尴尬和为难,“可是又怕君前失仪,惹皇上生气。”
“卿卿无需挣扎,随酒劲睡去吧,朕恕你无罪。”越昊昕把玩著手里的琉璃杯,淡淡笑道。凤眸似乎蒙上了一层透明的薄纱,明明能清晰地看清黑棕色的瞳仁,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半点情绪。曾经出现的温柔宠溺好似镜中花月,转眼如梦湮灭,只听闻朱色薄唇轻轻吐出,“醉美人,并非毒酒,乃长眠之酒。卿卿百毒不侵的身体是无法抵御它的劲道的。不消半刻,卿卿便会在睡梦中逝去。”
面前的少年帝王龙眉斜飞入鬓,凤眸深邃无光,鼻梁高挺秀丽。上唇极薄,下唇丰厚,唇角天生微勾,多情偏是无情,无情又似多情,眼梢、眉角、唇畔无一不散发出独属帝王的尊威,恍若麓山行宫密室里初见一般。
“最是无情帝王家,道是无情却有情。昕儿皇上可否告诉我哪句为真?哪句为假?”花恋蝶笑里的尴尬和为难转瞬消逝,变得温柔无比,如同轻暖的二月春阳风,如同豔丽的三月桃花水。盈满胸腔的甜蜜刹那间浓得发苦发涩,摇摇欲坠的身体犹胜雨打芭蕉。
“都假。”越昊昕定定地看著她,朱色薄唇轻轻张合,“都真。”
“都假?都真?呵呵,都假。都真。皇上答得妙,答得真正妙。”花恋蝶脸上的笑容朦胧如烟,“所谓的‘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多半便是如此了。”她再次举起案几上的琉璃酒杯,灰眸眯起,笑道,“皇上予我美酒,送我长眠。予我美酒送我长眠呵”音调越来越低,黑灰色长睫慢慢垂盖下来,一声若有似乎的幽声长叹悄然溢出,婉转黯然,似叹尽了百年的寂寞和心伤。
一杯美酒,她最终还是躲不过这一杯美酒。权字当头,断了男人的情,亦伤了她的情。罢了,罢了,帝王龙本就从未作出过不伤她的承诺,是她太过强求,这份情不要也罢。
手指一松,琉璃酒杯落在案几上,骨碌碌滚了几圈便静止不动了。
高挑的身体似乎再也难以支撑,从案几边软绵绵地滑落,摔倒在凿龙金丝楠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沈沈闷响。
绯色朝服华贵雍容,雪色长发纷扬凌乱,红与白交相辉映,悲豔刺目。
秀丽的眉,轻阖的眼,酡红的颊,水红的唇,地上的女人好似醉了。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小,她渐渐沈入了长眠之中。
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